拍摄手记
张牛村位于终南山下、西太路旁,全村共有260多户人家,800余口人。2014年3月,因重大项目建设需要,整村拆迁工作正式启动。期间,我有幸参与了拆迁宣传工作,用相机记录了张牛村拆迁前最后的影像。
这次专题拍摄,我选择了傍晚“黄金一小时”,是因为我喜欢转瞬即逝前的阳光,它会给人们带来新的希望。同时也想借助“一抹夜色”,留下张牛村不一样的景象,留住父老乡亲最后的乡愁。
夕阳逐渐褪去,张牛村宁静祥和,我行走在这个百年村庄里,只有零星的灯光从窗口透出,我随意走进敞着大门的人家,除了个别村民在忙碌地整理着明天搬家的东西外,大部分人不是翻看着手机,就是坐在一起聊着家常。因往日街上相见,自然并不陌生,加之村民们质朴又善良,我们交谈起来轻松了许多,他们一边细说着拆迁的事儿,一边怀念着过往的日子,而我一边静静地聆听着他们的故事,一边抓拍着他们每一个温情的瞬间……
夜幕逐渐降临,我离开了村庄,远远望去,村子的灯逐次熄灭。这夜,张牛村依旧一片静谧。几个小时后,晨光将如期而至……
——谨以此影像献给即将回迁的父老乡亲
低声道别的夕阳
马聪敏
长安区兴隆街道人的家园和土地,正在上演一场现代性的换装。
多年前,拥有自己房屋住宅和比血肉还要亲的土地的兴隆街道人,将土地和田园置换为韩国三星的投资项目,以后的几年间,原来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不再会是庄稼,原来的家园也不再有熟悉的熙来攘往。一座现代化的也许是白色的庞大工厂会逐渐显影在这片土地上。故园的主人们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搬离,在政府安置的另外的一片土地上重新建设自己的现代化的家园。
这一切,被王润年“盯”上了,于是就有了上万张照片,随后又有了《故园三部曲》的第一部《故园背影》。当人们继续在崩塌的边缘平静地生活时,他成了唯一凝视眼前景象的人。采样、探究、拍摄、重访、挑选、组织、排列、他用影像捕捉消逝,随后孕育出了《故园三部曲》之二《故园落晖》。
这次,王润年先生是从黄昏出发的。黄昏是生命状态。苏珊桑塔格说:“日暮时分——这不仅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天中色彩最为丰富的时候,也往往是忧伤的代名词。”引人眷恋的夕阳,末名的黑暗,一切将尽的子夜。最终,是重又回到生活原点的清晨。生命的旅途就是在走向暮色又走向黎明继而又走向暮色的巡回。而黄昏就是这循环中短暂的休憩。王润年先生的黄昏影像用自己独特的手法于一瞬间捕捉到的正是生命状态的一种真相:难得的凝滞和静止。虽然一切看上去都是运动:天空下的树木、人们衣服上的褶皱、吊瓶里正在下滴的药液、吹乱了头发的微风、树木流动的光影,然而,在这种流动中,静止才是真相。老夫老妻错落地坐在堂屋;随意落坐在矮床上空洞地看着电视机;在简陋的屋顶下或蹲或坐地享受迟来的晚餐;用鸡毛掸子擦拭着祖上的遗像,这样的动作,都含着放松休憩和静谧。在静止中有一种微观权力的运作,那是看似静止的动态内部的细微的冲突和矛盾,是完好与破损、传统与现代、安全与危险、平静与躁动的博弈。
黄昏是故园的属性。乡土的故园,白天呼喊着成为废墟,而在黄昏时刻休息暂停,但正像倏忽而至的黑暗一样,只用一个手指轻轻地触碰,便继续剥落或者干脆轰然倒塌。乡土不仅仅是社会的等级和民俗特征,也是井然有序、相互生成而又各自自由的生活经验、历史记忆和生命形态,而这一切,作为一个大的意义体系和生命体系正在不可逆转地消逝。而王润年正在用凝视,抵抗对这种消逝的遗忘和忽视。
王润年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礼貌地笑着,温和地等待着你,这与他的影像的多义性和批判力形成了很大的反差。这次他在影像中突出使用了帘幕和镜子的意象,窗帘、门帘、镜子、玻璃窗,也许他想提醒我们,即使是他深入内部看到的故园,也不过是一个镜像而已,而他对故园变迁的诘问和回答,同样是开放的并未完成的。
一照片传递的是整个的过去以及正走在无情地变成过去的道路上的现在,低声道别的夕阳过后,风景就将沦陷在黑暗里。感谢王润年,让我们可以以美学的眼光,观看这个特定地点的过去,观看它的消逝,观看它的容易被人遗忘和忽视的那些部分。(节选)
作者系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
王润年
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独立摄影人。
先后出版《故园背影》《故园落晖》
《故园回望》《净土晨昏》《兴隆纪事》
《白鹿原下最后窑洞人家》
《镜像长安远去的村落》等摄影专集。
策划主编《长安画报》《镜观长安》等刊物。